轻敲门情意深——潘映羽

她早已被我遗忘在那记忆的最深处,直到近日来重读鲁迅先生的书,发现了阿长这个人物,才忆起些有关她的片段,却还是断断续续。
打从我出生没多久,她便伴在我身旁。我不知她叫什么,只记得一直管她叫婆婆。她带了我五个年头——直到上了幼儿园。她拉着我外婆的手,微躬着背,用嘶哑的声音央求留下——哪怕是不要一分工钱。但是她的年事已高,外婆还是把她辞退了。
就这么悄没声儿地,她消失在我的生命中。因为年纪还小,我的脑中基本没有什么关于她的回忆。
关于她的现状,我仅从外婆口中得了点:老伴去世了,她一人孤零零住着——这人固执,脾气躁,子孙都不愿跟她住,她每月还会再来一趟外婆家,拿走些我的旧衣服。她自己是不可能穿的,仅仅是为分发给那里的一些苦孩子。若是碰巧我在外婆家,我就随便找个房间把自己藏起来。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亲近的陌生人……
我静静地在外婆房间里看书。也许是我太投入或是她的脚步声真的很轻,直至她走到跟前,我依旧没有察觉。
门把下拉的声音。我微微皱了眉,我最厌烦不敲门的人了。但是,那声音戛然而止,门外的人似乎思索了很久,随后响起一阵僵硬的,极不自然的敲门声。“进来。”我抬头,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。
面前的人脸上沟壑交错,浊黄的眼珠边是泪。身子佝偻着,一步一踉跄。我伸手想去扶她,她却抓住我的双臂,激动得说不出话。面对她灼热的目光,我不知该如何回应,便随便扯了点话问:“您都拉下门把了,怎么不直接进来?”她顿了顿,平复了下心情才说:“我急着想见你,却又想起你说过进门前要敲门。”十年前的某一天,我大概确实说过这话。那时学着大人的样子,告诉婆婆进门前得敲门却不知她一记就是十年。
我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情翻涌着,我感到那种熟悉的亲密感远胜了十年来不曾相见的陌生。
她坐在床沿,兴奋地给我讲述我小时候还在怀里的那些事。而我能做的,则是静心聆听那时光的诉说……
多少年后,没有人会忆起她这个孤寡老人。可她无论再怎么微不足道,却仍旧是我那内心底最深处,忆起便会湿了眼眶的柔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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