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戏

虽不像京剧那样被誉为国粹,字正腔圆,广为流传,锡剧也有着她独特的美,细腻婉转、抑扬顿挫、缠绵悱恻,带着独有的江南韵味。

我喜欢看戏,是从小时候开始。

我的童年与一个名叫长春园的小戏楼有关。那时,奶奶总会带我去长春园听戏,去的多了,便记住了那里的雕花木桌,台上的佳人芸芸,罗裙飘飘,还有戏楼下葱郁的一方草地,散发着被戏曲滋润额额清苦气味。放眼望去,偌大的戏楼,全是说着一口地道方言的老人,只有我,像是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。

戏子登台,即使我不懂这咿咿呀呀唱的到底是什么,也仍被那清丽服饰和妆容所吸引。繁星一样,是璀璨的珠钗;溪流一样,是飞扬的水袖;梅花一样,是眼角的粉黛;琼玉一样,是娇嫩的脸庞。含情脉脉,朱颜娇娇,行若扶柳,笑似春桃。章台走马时,无意撩动幕后琴弦;情到深处时水袖轻扬,引来看客毫不吝啬的拍手叫好。

一悲一喜一抖袖,一跪一拜一叩首,一颦一笑一回眸,一生一世一瞬休。

一曲终,意犹未尽。

报幕人上了台,下出戏是奶奶的最爱,也是锡剧的经典曲目——《珍珠塔》。在台下一片嗑瓜子、细声谈论的声响中,远远飘来悠扬琵琶,渐响渐远。大幕徐徐拉开,全场一片安静,只见一个一身碎花套裙打扮的丫鬟迈着小碎步,走上台来,急声呼道:“小姐,快点呀”。身后,柳眉腮红、粉裙绣鞋的小姐盈盈走来,台下立刻一片叫好声,小姐手绢微微遮面,轻吟出声。举步如和风拂柳,启齿似燕语呢喃。声音的悠扬,乐调的婉转,入耳妙不可言,好似细雨淋漓,又似杏花扑面。一汪清眸如水,一抹黛眉如烟,眉间锁一丝浅浅哀怨。那份清纯,那份哀婉,恰似春风碧于天的湖面上,有落花点点。

愈演愈烈,曲调成了沉重而又纷飞的思绪。

愈演愈烈,思绪中不存任何隐秘。

愈演愈烈,痛苦和欢乐,生活和梦幻,摆脱和追求,都在这一颦一笑,一举一动中,交织!旋转!凝聚!奔突!辐射!翻飞!升华!人,成了茫茫一片;声,成了茫茫一片。

当它戛然而止的时候,世界出奇地寂静,以至使人感到对她十分陌生了。

奶奶自失地望着戏台,她的脸如一朵褶皱的花,上面闪耀着久违的光芒,像被雨水滋润过似的。她情不自禁哼上一段,字字准确,声声圆满,仿佛找到了共鸣,悠扬的曲调飘入我的心房。

我似乎听懂了这出戏。

长春园里,奶奶听戏,我看戏,度过了很多难忘而惬意的日子。

后来,当奶奶新染的头发又抽出许多银丝,长春园不见了。那座古色古香,散发独特清苦气味的雕花小楼眨眼人去楼空,荒草丛生。

白云苍狗几千回,唯有溪山长不改。

但每每听到那细腻婉转、抑扬顿挫的曲调,看到那罗裙飘飘的佳人,我仿佛就回到了小时候,回到了那小小的戏园,回到了奶奶身边。

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我知道,那草在等待,等待那出戏重新开腔,等待一个人继续唱,等待来年的第一阵春风,和又一次全新的生命。

戏不会绝,草也不会灭,我相信,经典将永流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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